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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八千块？老王，你该不会是发烧了？这玩意儿买回去，你家那口子不把你的腿打断？”

  “便是，这铁爹请回家，零件都找不着，天天趴窝，你还真当菩萨供起来啊？”我（老王）蹲在那辆满是尘埃的黑色“虎头奔”面前，对周围的冷言冷语不闻不问，仅仅用手悄悄拂去引擎盖上的尘土，好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。

  这儿堆满了咱们这个内陆城市公营大厂几十年来的荣耀与衰落。生了锈的机床像史前巨兽的骨架，缺了臂膀少了腿的铁皮柜子歪歪斜斜，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堂的管子和零件，在风雨中渐渐烂掉。

  到了冬季，一场大雪就能把这儿一切的破落都掩盖起来，伪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  它是一辆黑色的，八十年代末款的奔驰W126，在咱们这个小城里，当年都管它叫“大奔”。车身线条不像现在的车那么油滑，方方正正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  那时分我还年青，刚进厂没几年，只能远远地看着。老厂长从车上下来，腰杆挺得垂直，阳光照在他锃亮的皮鞋上，也照在那黑得发亮的轿车上。

  那辆车，就像老厂长的权利，像咱们厂从前的光辉，是咱们这些普通工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梦。

  现在，这个梦就停在这儿，轮胎干瘦，像四个泄了气的皮球。车窗上糊满了尘埃和鸟粪，车身上也有些磕碰和划痕，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气度，却怎样也藏不住。

  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，总算到了要清算财物的境地。后勤科的张科长在公告栏上贴了一张红纸，上面用毛笔写着要处理一批作废财物。

  我在名单的最下面，看到了那几个字：“作废小轿车（奔驰）一台，残值处理，价格：捌仟元整。”

  这笔钱，是我和我老婆两个人节衣缩食，从牙缝里抠了快两年才攒下来的。我每个月的薪酬才几百块，八千块对咱们家来说，是一笔巨款。

  “你听我的，有那钱，给你老婆买个金戒指，给孩子报个好点的补习班，比啥都强。”

  张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，戴着眼镜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看人的时分总带着点审视的意味。

  他推了推眼镜，官腔十足地对我说：“老王啊，不是我冲击你。这车，手续都不全了，年审也过不了，基本上便是一堆废铁。发动机好不好使都两说，就算好使，那油耗，你那点薪酬加得起油吗？”

  他顿了顿，压低了声响：“说句真实话，这车便是个无底洞，谁买谁懊悔。也便是看着牌子响，才定了八千，否则五千都没人要。”

  那个遥不行及的梦，现在就摆在我的面前，标价八千块。我好像能看到年青时的自己，站在人群后边，踮着脚尖，满眼仰慕地看着那辆车。

  老李快六十了，是厂里车队最有经历的老师傅，立刻就要退休了。他一辈子都在和各种轿车打交道，咱们俩由于都爱鼓捣机械，成了忘年交。

  他围着那辆奔驰转了好几圈，敲敲这儿，摸摸那里，最终让我搭把手，把沉重的引擎盖掀了起来。

  老李看得很细心，他拿出随身的手电筒，照着发动机的缸体，又查看了底盘的大梁。

  “嗯，”他点点头，“发动机和底盘的大梁没出过大事端，这车的骨架是健康的。便是小毛病太多了，风吹日晒这么多年，电路肯定都老化了，油路也得堵死。要让它从头跑起来，得下大功夫。”

  老李看了我一眼，那目光很杂乱：“能是能，但零件不好找，得花钱，更得花时刻。小王，这可不是修咱们厂那解放货车，这玩意儿精贵着呢。”

  “王建国！你该不会是疯了！八千块！咱们俩辛辛苦苦攒了多久？你张张嘴就想去买一堆废铁？”

  “那车怎样了？那车能当饭吃？能当衣穿？仍是能让儿子上更好的校园？你一个月挣几个钱你自己不清楚吗？买回来你养得起吗？”

  “喜爱？喜爱能值几个钱？”妻子气得眼圈都红了，“你便是不切实际！想入非非！咱们这种人家，过日子就得克勤克俭，你倒好，拿着咱们的血汗钱去圆你那狗屁不值的梦！”

  一沓一沓的，用橡皮筋捆着，有大团结，也有五十的，二十的，凑在一起，厚厚的一摞。

  我找了厂里拉货的拖车，在全厂人看热闹的目光中，把那辆“虎头奔”从“钢铁坟场”里拖了出来。

  一半在工厂里，我是那个不起眼的技术员老王，准时上下班，拧着螺丝，看着图纸。

  车里的滋味很难闻，是一种陈腐的霉味和尘埃味的混合体。座椅的皮面开裂，显露了里边黄色的海绵。地毯上不知道是啥东西留下的污渍，又黑又硬。

  我买不起新的修理手册，就去市里仅有的旧书商场，淘了几本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的、模糊不清的进口车修理材料，有的仍是英文的，我只能一边查字典一边看。

  妻子仍旧和我暗斗，但她会把饭菜做好放在桌子上。我回家晚了，饭菜总是温在锅里。

  这辆车被遗弃了太久，许多电线的外皮都老化了，悄悄一碰就碎了。我花了好几天时刻，像个外科医生相同，把整个外表台都拆了下来，对着那些乱如麻的电线，一根一根地查，一根一根地换。

  有时分，一个螺丝锈死了，我竭尽全身力气也拧不开，急得我直想拿锤子把车砸了。

  每逢这样一个时刻段，我就会停下来，点上一根烟，看着眼前这个钢铁怪物，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。

  一个星期后，当我把电瓶从头接上，滚动车钥匙的时分，外表盘上的灯，奇迹般地亮了。

  尽管只要几个弱小的指示灯亮着，但在那个傍晚，那点光辉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。

  妻子从窗户探出面，看了看楼下那个亮着灯的铁疙瘩，又看了看我那张黑得像山公的脸，什么也没说，就把窗户关上了。

  我把整个油箱都拆了下来，里边满是铁锈和沉淀物，像一滩烂泥。我用清洗剂泡了整整两天，才把它整理洁净。

  那些贵重的进口零件我买不起，就去废品站淘换，或许想办法用国产的零件替代。

  车子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像一个得了肺病的白叟。排气管里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，呛得人直流眼泪。

  那一刻，我一切的疲乏、冤枉、不被了解，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，顺着我满是油污的脸颊流了下来。

  她把碗塞到我手里，看着我这副又哭又笑的傻样，总算开口说了暗斗以来的榜首句话。

  水流冲刷之下，厚厚的尘埃和尘垢被带走，显露了下面仍然乌黑发亮的底漆。尽管有些当地有瑕疵，但全体看去，那股归于奔驰的厚重和高雅，又回来了。

  座椅的皮革裂纹太多，无法修正，但我仍是用皮革清洁剂细心心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，让它们看起来至少洁净整齐。

  当我整理到后排座椅时，我遇到了费事。后排的坐垫反常沉重，下面好像塞满了陈年的废物。我跪在后排，想把整个坐垫都掀起来，进行一次完全的整理。

  那东西被塞得很深，很紧。我起先以为是前车主掉的什么扳手或许零件，这是常有的事。

  油布由于年代久远，现已变得有些发硬发脆，上面还浸着一股机油和尘土混合的滋味。包裹的方法很细心，一层又一层，像是生怕里边的东西受潮。

  跟着油布被一层层剥开，里边显露的，是一个看起来较为精美的深棕色皮质长条盒。

  盒子是真皮的，做工讲究，边角用黄铜包裹，尽管蒙着一层灰，但仍然能看出当年的质量非凡。

  我的呼吸变得有些短促。我环顾四周，邻居们都在自己家里，楼下空位只要我和这辆安静的车。

  我盯着那条缝，好像里边藏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手里的毛巾“啪”的一声掉在了满是尘埃的地毯上。